坂本龍一蓋棺錄

日本作曲家、黃色魔術樂團(YMO)成員坂本龍一於二〇二三年三月廿八日因病去世,享年七十一歲。

坂本龍一是戰後國際聲望最高、最爲知名的日本音樂家。成立於一九七八年的 YMO 憑藉新奇的電子音效、充滿未來感的世界觀與東洋旋律同時征服了美國與日本聽衆。八十年代以降,坂本參與了《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末代皇帝》等電影的配樂創作,並憑後者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電影配樂獎,爲史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日本人。他在同一時期爲日本各種電視廣告與商業客戶做的配樂接續了三木雞郎、大瀧詠一等人的日本廣告音樂傳統。這些配樂全無人們認知中廣告配樂的陳腐庸俗,相反成了音樂家不拘一格的實驗場。八十年代中期,坂本發表了藝術成就最高的幾張個人專輯:《音樂圖鑑》(一九八四)、《未來派野郎》(一九八六)、以及《Neo Geo》(一九八七)。其同時期廣告音樂的許多素材與動機都被復用到了這幾張專輯裏。

一九五二年(昭和廿七年),坂本龍一生於東京。其父爲負責了三島由紀夫等人作品的圖書編輯坂本一龜,母親坂本敬子是帽子設計師。那一年,日本結束了戰後被美國爲首的駐日盟軍佔領時期,John Cage 的《四分三十三秒》首演,具象音樂與電子原音音樂濫觴於法國,爵士樂已進入「現代」時期並將要從 bebop 分化出 hard bop、modal jazz 等風格。一九七〇年代就讀於東京藝術大學期間,坂本已開始作爲伴奏樂手(session musician)參與日本搖滾與地下音樂演奏。在二〇一四年的一次採訪中,他提到自己在七十年代中期「遊走於截然不同的排演錄音當中,白天是大瀧詠一,夜晚是阿部薰。」除此之外,他也在東京藝大吸收了學院派音樂的養分。其中,日本民族音樂學家小泉文夫對他產生了觀念上的重大影響。儘管諳熟印象派等西洋藝術音樂傳統與技法,但終其一生,坂本都抱持一種無國籍的世界觀與藝術觀。這在上述《Neo Geo》——新地理、新疆界——專輯中有着最直接的體現。

儘管坂本在音樂藝術上的成就並不屬主流音樂範疇,但俊美的外形爲他贏得了廣泛的支持。八〇年代 MTV 時代拉開帷幕,音樂家呈現出的視覺性與其商業潛力產生了比以前更直接的關聯。由於同時具有偶像式的美貌與前衛音樂家的趣味和創作方向,坂本在音樂史上天然佔據了類似李斯特式的罕有的位置。其一九八三年爲《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譜寫的歌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膾炙人口,已成爲二十世紀末最知名的標準曲目之一。

日本傳媒《東京新聞》與《Sponichi Annex》在其紀念文章中均提到坂本身邊的人對他的評價是「秀才而非天才」,是時時反省、學習、接收外部信號的「努力家」,此說至爲精準。這種向外開放的努力習慣讓他自一九九〇年代以來保持了變色龍般的創作與公衆面貌。YMO 時代年紀尚小的新一代電子音樂樂迷以及當代藝術觀衆通過他與德國音樂家 Alva Noto 的合作重新發現了他。他主導編纂的「commmons: schola」系列圖書代表着其作爲獨立學習者重構音樂史的企圖。終其一生,坂本對於新技術、新潮流、以及音樂以外的創作活動保持着高度敏感,參與的出版、展覽、影像作品不計其數,合作對象遍佈各國各界。此外,作爲年輕時擁有左派信仰的人,他在生涯的中後期亦積極針對社會議題發聲。晚年不幸罹患癌症後,坂本在與病痛的艱苦搏鬥中繼續演出與錄音,最後一張專輯《12》發表於去世前兩個月。

坂本龍一與大學時的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女。與第二任妻子、音樂家矢野顯子育有歌手坂本美雨。其後,與共度三十五年的女性伴侶育有影像作家空音央